那时候我记得我同学们都在读金庸的《天龙八部》这些东西,但我是真正读《宋史》和《资治通鉴》的,所以我不断地掐他们,反正就是一种SM的心理,要不断地告诉他们,你们的逼格不如我高。

川豆:您是生在新疆吗?

阿姨:对,但是中间到资中去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我记忆里面有资中的老家的记忆,像清朝末年的那种,电影、武侠片里面经常出现的画面。光线很暗,门是木头做的,因为时间长了变成暗红色,门前的河水以及洪水上涨的情况,以及当地的青苔,这是新疆没有的。那种特殊的记忆,就有一点像是犹太人和耶路撒冷那样,他根本不想回去,也不在乎回去,但是他还是坚信说,我另外有一个远方的象征,我属于那里,我跟你周围人不一样,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冬川豆:您最早的记忆是什么样的,对世界最早的记忆。

阿姨:我最早的记忆好像更多是关于资中那边的。那种隔间房子,书架上放着一些金庸的武侠小说,还有一些80年代出的很烂的历史小说,什么描写安史之乱的历史小说,好像是xx写的,这个作家一点都不重要,但是我偏偏把他记住了。他把杜甫描写成为一个伟大的大一统主义者,说他在四川的时候,忠诚地劝告严武不要搞藩镇割据,尽量制止其他军阀闹事活动。

冬川豆:您最早看的书是什么呢?

阿姨:《话说北洋军阀》。图画书不算,这是第一部字书。那是一个很妙的宣传性的小册子,我还记得它里面有一个插图是义和团反对袁世凯,叫做“杀了袁鳖蛋,我们好吃饭”,把袁世凯的屁股画得很肥大,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后半截还有很多振振有辞的表格,哪一个军阀代表哪一个帝国主义,当时我记性非常之好,所以我就像是记住《隋唐英雄传》里面李元霸拿多少斤的锤子一样,很莫名其妙地记住了张作霖代表日本帝国主义,吴佩孚代表英帝国主义之类乱七八糟的队列表。

冬川豆:那个是您什么时候看的书?

阿姨:肯定是上小学前的事情。

冬川豆:那您认字是不是很早?

阿姨:是很早。

冬川豆:您是怎么学认字的呢?

阿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认字的,反正我妈妈很得意,就因为我认字认得比别人要早多了。

冬川豆:在十几岁的时候对您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书是什么呢?

阿姨:应该就是《史记》之类中华书局出的古籍,当时我读得最多是那些东西。

冬川豆:是在新疆读的吗?

阿姨:对,那时候我记得我同学们都在读金庸的《天龙八部》这些东西,但我是真正读《宋史》和《资治通鉴》的,所以我不断地掐他们,反正就是一种SM的心理,要不断地告诉他们,你们的逼格不如我高,而且还要以装逼的姿态,如果有人想要让我替他做作业,那我就要按照古人拜师学艺的那一套乱七八糟的做法,摆一摆架子,或者做一些诸如此类的小动作。

记者:那些书您是从哪弄来的?

阿姨:小学时读的肯定是家里面的。我相信,家里面的那些,《话说北洋军阀》,或者是其他那些《中国历史小故事》、《成语故事》,跟小学课本比起来,还是要稍微高级一点。中学以后我开始从图书馆里面借书,各种各样的小说。那时候时间是比较多的,大部分还是建国以后的乱七八糟的小说居多,但是不见得比中学课本差哪里去。我开始读《史记》的时候是初二,后来还有《郭沫若全集》什么的。我记得最初几卷是诗歌文学作品,后面都是考古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各地的碑铭之类的东西。我那时候也闲得要命,所以即使这样的书也非读不可。

冬川豆:也就是说这些都被啃下来了。

阿姨:对,如果是有别的书我大概根本不会读,但是当时弄到书是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当时有一种心理预期,就像苏联时代的人购买物资一样,走在路上突然发现商店里有一些手纸可以买,马上就买一圈挂在脖子上带回去,因为有钱不一定买得到东西,有东西就要赶紧买,我当时是属于那种心理。

冬川豆:那同学们都喜欢您吗?

阿姨:我好像不大关心这个问题。我可能是很不讨人喜欢的角色,但是也不一定,可能是因为我长相比较萌的缘故,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喜欢我。尽管在我理解的话,如果有人用我这套办法对我我就不喜欢,但是我确实没有感觉到他们明显的不喜欢我。

冬川豆:您那时候做作业吗?

阿姨:做作业,但是我从来不擦窗户,从来不做值日,估计整个学校里面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干。

冬川豆:也就是说您在学校的时候肯定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阿姨:对。这个是要敲诈的,等于是一种隐性的敲诈,就是说,如果你们希望让我给你考一个好成绩,其他方面要占你们一点便宜。比如说要做打扫卫生的时候,我第一个逃跑了,而且人家老师是不予追究的,这说明他们实际上是认同这一点的,因为当时学校对于升学率应该是非常看重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看重的,能做好这一点其他就是小事了,而基本上人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将来能够拿这种名额是肯定的。

冬川豆:您刚刚说的是高中时候?

阿姨:小学就是这样。

冬川豆: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这样。

阿姨:所以我音体美都很差的,因为我一遇到这样的课就逃之夭夭了。我的理论是我已经在其他的工作上多花时间了,所以在这方面应该少花一点时间,要不然对我不公平。

冬川豆:那您小时候有英语课吗?没有吧。

阿姨:小学是没有的,初中才有的。课堂上的英语对我来说不太重要,中学时候我学英语也没有怎么特别好,就是一般应付考试那种做法,我应该是在大学以后开始收集英语小说,在那以前我还没有收集原版书的能力和习惯。

阿姨:我们家里面有《史记》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它是放在一个油纸包的地方,在我把它打开以前,好像是从来没有人打开,我不明白我们家里面怎么会买这样的东西。放在外面书架上的书,我跟你讲过,是什么来着,绿皮的或者红皮的,亮油纸那种,什么什么的,充满着英文字母的,什么什么白罗纪还是侏罗纪,什么什么乱七八糟什么什么地层测绘,诸如此类的,那种看上去就头疼的那种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底下会有那样一包东西。但是最后我出于某种现在想不清楚的原因,居然在书柜底下——那是这样一个跟这个柜子差不多,但是要稍微高一点的书柜——底下那一层,好像没怎么有人打开过,后来有一次我偷偷把它打开,我发现里面有那个油纸包,有一个中华书局的书签,上面标价只有十几块钱,就是一整套《史记》。

冬川豆:那后来您问过爸爸妈妈那个书是怎么来的吗?

阿姨:没有。我没有问过。对于我来说,买书是件带游击战性质的事情,所以我喜欢保留一点神秘感。我买的书是按照我自己才知道的特殊顺序排列和放置,我不准别人去乱动。所以在我自己的心目中,这算是一个特别专有的,算是有点像是私有财产的东西,属于我个人特有的东西。从别人那儿发现的东西,就好像是占了便宜,从荒岛上淘来的东西一样,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觉得好像是只要不说,就一切都要完全归自己那种感觉。其实我估计别人完全看得见吧,小孩子干的事情,肯定人家都看得见的,人家故意不给你戳破而已。哈哈~~~

冬川豆:您再说一下您那时买书的事,那时您有零花钱吗?

阿姨:嗯。

冬川豆:那您到哪里去买书呢?

阿姨:到旧书摊去。

冬川豆:当时大概买了些什么书呢?

阿姨:乱七八糟的书吧。大部分是英国小说之类的东西。像狄更斯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雾都孤儿》啊,诸如此类的。

冬川豆:您那时候有多少零花钱?您当时每个月能买多少书回来?

阿姨:就只有二、三十块钱的样子。但是那时候的书好像顶多两块钱,我记得两块钱是什么书,《儿子与情人》,劳伦斯那本很新很新的,基本上是九成品相的《儿子与情人》,两块钱,那是最贵的了。一般是几毛钱的书。

冬川豆:那个旧书摊、旧书市是在什么地方?离您住的地方很远么?

阿姨:不止一个地方。我跑的那些地下窝点,还是很费劲的。其实可能跟八十年代那些搞走私贸易的个体户差不多同样费力。能够比我费力的估计也就只有地下的集邮团体了。那些窝点都是非常神秘的,像特务接头一样,私下交易的。我看过他们买卖邮票是怎么搞法,很像是80年代《读者文摘》上写的那些特务故事。

冬川豆:那您讲讲您怎么找到的那些卖书的地儿?

阿姨:那就是跟着窝点追踪了。你在什么地方看到一本书,然后去追寻它的来龙去脉,然后再看它最后从什么地方批发出来的。一般来说批发出来的地点,都是什么学校图书馆啊诸如此类的地方。大部分这样的书上面盖着什么什么某某图书馆什么什么的印章,或者是学校出来的,或者是什么什么单位的,比如说什么什么机械厂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图书室之类的。有一本书,大概是欧文肖的吧,就是欧文肖的《穷人和富人》、《拜占庭的黄昏》,上面就是什么什么厂,国有企业那种大厂的图书室里面流出来的。

冬川豆:那您怎么知道那书是什么时候来呢?

阿姨:经常,不一定是天天,但确实是经常。那时候是时间很多的时代,所以也不在乎的。我记得像那个时候,80年代,可能现在内地好多地方都是这样的,就业率是非常低落的。当时大部分中考高考都考不上的青年都在社会上混,到处都是游手好闲的人,可能除了深圳这样的地方以外,轧马路是绝对正常的事情,到处都是游民,犯罪率很高,在那个时候人人都有用不完的时间,就是这种气氛。

冬川豆:当时您看过的书对您影响比较大的是什么呢?

阿姨:认真说来,可能就是英国小说最重要了。

冬川豆:是翻译的?

阿姨:当然是翻译的。

冬川豆:也没有英文版的?

阿姨:英文书是很少的,就是《简爱》那个系列的那个丛书,叫做什么名字的丛书,总之是西方名著参考读物那个丛书,《简爱》啊,《格列弗游记》啊,《吉姆爷》啊,诸如此类的,那一套书。还有《一位女士的画像》,亨利·詹姆斯那本书。

冬川豆:也就是说这个时后您能够弄到英文小说的话,已经开始能够直接看了?

阿姨:对。当时《傲慢与偏见》那一套丛书的英文版是九毛六,这个数字我还记得。

小编拿出《话说北洋军阀》递给阿姨

阿姨:啊!对,就是这本书。在我心目中这本书好像相当的厚,但是现在看起来居然非常薄,呵呵~~~另外还有好几本,我这上面,《叶绿花红》、《奇妙的曲线》、《太阳元素的发现》。《太阳元素的发现》好像不是中国人写的,当时语气上就不正常,好像是编译出来,好像是哪一个苏联人写的科普读物。我当时就觉得这本书写得比其他的中国人写的书要好,质量要更高一些,逼格更高一些。这一点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哪怕同样是科普读物的话,是外国人写出来的东西,你感觉跟中国人编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中国人写的要枯燥得多。我记得《太阳元素的发现》开篇就是写舍勒,好像是瑞典那个舍勒吧,神神叨叨的发现氧气的故事,总之他把舍勒写得像是一个傻乎乎的人。而中国科普读物中间写的科学家都是神圣庄严,伟光正得不得了的那种角色,一点不像是傻小子。有了那种气氛,马上就可以发现这不是中国人写的了。当时写得好的科幻小说基本上是翻译作品。

冬川豆:《话说北洋军阀》,您上次跟我们说这个书是您五岁的时候看的,而这个书其实信息量是非常大的,像府院之争、法统,这些词都在这本书里面出现了。所以我觉得阿姨的启蒙读物和阿姨的第一本著作在冥冥之中还是挺有联系的。您当时读这书能够理解么?您还说您能分辨出哪个逼格更高。

阿姨:我敢说分辨逼格更高这是最容易的事情,你本能地就会有感觉。就像你分辨一个人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的时候一样,从身体动作上就可以感觉出来,你自己都没有明白你自己有什么感觉的时候,你就已经感觉到了。而且越小的时候感觉就越敏锐,等你长大了以后要找各式各样的客观理由,振振有词地找的时候,反而是感觉不太灵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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