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洲的以色列人」不太覺得他們是一個地方性邦國,甚至不太覺得他們是一個普通的國家。美國例外論比美國更古老,甚至比美國人更古老,是「選民」理論在世俗世界的投影。這種理論經《舊約》時代的以色列人之手,傳給加爾文和諾克斯,最終將種子撒向美洲殖民地。救世主義的使命感是美洲殖民地能夠存在的理由和原因,也是獨立戰爭、南北戰爭和冷戰決斷的最後依據。

他們知道人對神有意義,但人不一定能正確理解神意。世界歷史以某種方式體現神的大能大智,美國注定要擔負重任。決斷時刻如果來臨,他們仍將一如既往地信任神的指引。華盛頓將軍在獨立戰爭時期就是這樣做的,他覺得任何人都不可能從中看不出神意。美國負有使命,因為這是神的意志。他們會像費爾法克斯和克倫威爾在英格蘭內戰前夜一樣,連做七個小時痛苦的長祈禱,祈求神的啓示和指引。當指引確實出現時,他們就會鎮定自若地揚起馬斯頓荒原的戰刀。林肯知道:如果神的旨意要求賓夕法尼亞的子弟和弗吉尼亞的子弟一起贖回黑奴流過的血汗,那麼神的旨意就是至公至義。英格蘭憲法的古老傳統和政治經濟的利害關係都要在此止步。

隨著美國力量的成長,這些決斷越來越具有世界帝國的色彩。最後,「信仰與自由」將冷戰十字軍的重擔放在美國身上。克里姆林宮驕橫的唯物主義者陷入了自己編織的謊言,相信資產階級民主天生的軟弱性。也就是說,他們只需要對付克倫斯基這種誇誇其談、自我陶醉的粉紅色知識分子。在世俗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眼中,威爾遜主義看上去確實跟康德的世界大同理論沒有多少差別。國聯的失敗和富蘭克林·羅斯福的一廂情願加固了他們的偏見,使他們在布拉格和朝鮮作繭自縛。斯大林作為精明的現實主義者,確實不能理解:美國人在拱手放棄了東歐和東亞的實際利益以後,居然甘心為虛無縹緲的政治道德而反目。他們想象的民主價值觀只是美國的表層,甚至是美國的公關部門,並不是美國的力量所在。

如果你只有世俗意義的民主價值觀,那就只會得到一群孫中山或謝德曼。不言而喻,蘇聯人對弗朗哥或畢蘇斯基的同類都會更加忌憚一些。然而,真正的威爾遜主義者卻是蘇格蘭莊嚴同盟的精神後裔。他們心目中的集體安全意味著用高尚強健的清教徒坦誠合作取代詭詐軟弱的馬基雅維利主義現實政治,以清教精神清掃舊世界的腐敗,在共同信仰、而非交易的基礎上建立世界秩序。學究的語言不可能充分解釋武裝聖徒民族的底色,無法阻止自以為是的顛覆專家犯下比查理一世更可怕的錯誤。正義事業的信念和戰爭決斷的意志始終構成無法替代的權力核心,不是馬基雅維利主義者的智慧、技巧和物質條件所能完全彌補。每到決斷時刻,美國就會發現自己的林肯。他將像威爾遜的教友里根一樣,在應許之地喚醒沈睡的十字軍精神。在這種情況下,美國的世界秩序就變成了披著世俗外衣的宗教戰爭。漢賊不兩立,因為利益的涵義和邊界歸根結蒂都取決於價值。

在康多莉扎·賴斯看來:911就是這樣的決斷時刻,證明美國的利益和美國的價值密不可分。浸淫宗教式使命感的威爾遜主義是美國外交政策的主流,拒絕「跨海平魔」的現實主義反而是點綴。這對全世界都不是秘密,只有中國的國關學者例外。後者不幸充當了克里姆林宮在當代的傳人,愚蠢地相信現實主義者比任何其他人都聰明。賴斯的認知圖景由一系列具有神性歷史意義的事件組成:柏林危機、匈牙利事件、德國統一和蘇聯解體。這些經歷使她堅信:「歷史確有一個長廊······公義終將回歸。」冷戰的本質就是堅持信念:自由勝過奴役。美國猶如先知,依靠堅定的信念完成了「黎明前漫長的奮鬥」。這種心理模式非常接近《舊約》的以色列先知,華盛頓和林肯對獨立戰爭和南北戰爭的理解框架幾乎如出一轍。公義的應許終將帶來「齊奧塞斯庫時刻」,這本質上是一個信仰問題。伊朗和敘利亞是美國價值的敵人,因此就是美國利益的敵人。應許的實現對他們意味著毀滅,正如對他們的民眾意味著解放。「你們的大限將至,對你們國家的民眾和全世界而言,無論你們倒台之後將出現怎樣的局面,都比你們統治期間要好。」

阿拉伯之春和柏林牆倒塌一樣,都是對信念的考驗。現實主義者相信: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這種外交家大概不會贊成拋棄穆巴拉克,正如他們以前不會贊同拋棄伊朗國王。這種外交家也會擔心,獨裁被取代後的混亂會比獨裁更糟。他們如果生在林肯的時代,肯定也會認為失業和犯罪的自由黑人可能比種植園更糟。如果他們始終佔據主流,康多莉扎·賴斯這種人大概沒有機會當上國務卿。然而如前所述,一體兩面的新教精神和威爾遜主義幾乎就等於美國傳統本身。迄今為止,懷疑論者、現實主義者和美國衰落論者每一次都是錯的。

賴斯提到: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經常有人懷疑美國是否已經精疲力竭。她相信美國沒有喪失信念,不會選擇放棄。在卡特總統和經濟滯漲的年代,同樣的問題經常出現。中國當時的領導人就提出過同樣的疑慮,獲得了同樣的答覆。蘇聯蔑視這種違背科學規律的愚行,決心根據現實主義和美國衰落論的假設調整自己的行動,迎來了里根和柏林牆倒塌的時代。賴斯當然不是這種人,她泰然自若地等待公義再次回歸。她年富力強,功業無瑕。我們有理由推測:在未來的決斷時刻,她的名字還會再度進入歷史。

2.基督教以前的各大宗教沒有,或是不甚強調線性歷史因素。希臘和印度的主流觀念是循環論,基督教的認知圖景卻有強烈的歷史感。奧古斯汀說:基督只為世人死過一次。公元紀年划定了人類歷史和救贖歷史的不可逆性,更不用說以色列的歷史在《舊約》中佔有重要地位。博舒埃從不懷疑:世界秩序的演化乃是上帝偉大計劃的一部分,君士坦丁和克洛維都有自己的位置。宗教改革削弱了基督教的古典因素,加強了以色列因素。北美新教徒移民尤以「美洲的以色列人」自居,懷有強烈的使命感。美國不僅是避難所,更是「山巔之城」。「天路旅途」跨過大西洋,跨過大草原,跨過落基山,跨過太平洋,走向全世界。

威爾遜主義將北美新教徒的救世主義帶給世界;或更正確地說:北美新教徒的救世主義接觸了世界政治,結晶為威爾遜主義。抽去清教主義的信念、熱忱和堅韌,威爾遜主義無異於康德主義或世界語主義:不是天真的書生之見,就是假大空的騙術。如果僅從文本出發,世俗人文主義者得不出其他結論。然而,最深邃的世俗智慧也只能照亮極其狹窄的區間,沒有任何世俗事務比外交更勢利更冷酷,長期佔據世界霸主外交傳統主流的主義不可能不具備深厚根基。威爾遜主義的存在本身就是其最好證明。

威爾遜寫道:「美國的使命就是將美國的原則和制度擴展到全世界。」既是帝國主義,又是理想主義。安德烈·莫魯瓦告訴我們:「他的態度與其說是位政治家,不如說是位福音傳道士……為了瞭解威爾遜,我們必須記住:他是一位長老會教徒,他自信受了上帝的啓示。」威爾遜主義是美國外交政策的根基,因為美國的世界秩序是美國憲法的姊妹、美國信仰的女兒。我們不能假設美國可能採取任何其他政策,正如我們不能假設:如果李清照是米開朗基羅一樣的男人,她會寫出什麼樣的十四行詩?

小编的话:本期三篇最好连着读完,这三篇在内容上互相印证,对理解美国热忱的救世精神大有裨益。不过小编又要说抱歉了,别的事情太忙(从推文的时间就能看出小编正常时间没法搞诸夏),本期之后,可能会很久不会更新,抱歉。希望大家在未来动荡的岁月里走好自己的路,相信神意,信任勇武,种子不死。也真诚地祝愿画美不看的新诸夏时代早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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