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改为泰国,其实是民族发明的实验,但不太成功,因此支持不起民主。

:想请教您老,泰王的威望能不能视为正统君主的遗德?能不能说他是一个没有完成民主转型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泰国君主制会怎么样?

刘仲敬:东亚除了日本,就只有暹罗认真地脱亚入欧。安娜与国王(周润发电影)那一套,一般亚洲王室是下不了手的。十九世纪的欧洲王室,只承认日本和暹罗的亲王。

暹罗改为泰国,其实是民族发明的实验,但不太成功,因此支持不起民主。北京和伊斯兰的渗透都可以通过伪大众民主展开,君主制即将面临考验。

1992年5月20日,普密蓬国王传召素金达将军和反对派领导人占隆进宫。两人伏在国王脚下聆听教诲。

问:您怎么评价特朗普?

刘仲敬:特朗普是独立候选人,不是真共和党人。所谓大党,就是说,是有原则的党。所谓原则,就是一整套包括意识形态和政策的相互配合的组合,而且这些组合在逻辑上和倾向上是大致一致的。特朗普的政策基本上是组合拳性质的,也就是说,有很多政策是根据具体的需要,先根据需要决定政策,然后把它重新组合起来,这些政策背后的逻辑依据和价值观倾向是有矛盾的。所以从特朗普本身来看,他实际上既不属于里根以后的新共和党,也不属于小布什以后的新保守主义者,他只是把这两个的政策中间的一部分拿来拼凑组合,所以克鲁兹这些人才始终不服他。


克鲁兹与特朗普

问:您提到中国民间舆论,包括民小粉红右狗,对特朗普的态度多半是郢书燕悦的结果,能否具体分析一下?

刘仲敬:他们没有把特朗普所要的方向和他采取的技术分开来。特朗普主要是考虑方向问题,这也是他的意义所在。他的意思就是,美国实际上已经走上了错误的方向,他想把它扭转到正确的方向上来。但是在调整方向中所需要的技术,第一,他说的不多;第二,在某些方面,例如在外交方面,他不是很内行;第三,这一点可能更重要一些,替他转述的人采取了一种恶意和无知相结合的方式,把他歪曲得很厉害,突出一两个笑点,例如是修建隔离墙之类的,把他开玩笑说的话和他随随便便提到的东西当作技术,然后又把技术当作他的原则,结果把整个事情弄混了。实际上对于领导人来说,技术是不重要的,那可以交给专家来做;主要是他指出的方向,这个才是真正重要的。


教皇方济各批评特朗普在美墨边境修隔离墙的言论,特朗普的支持者晒梵蒂冈城墙图

问:现在特朗普民调大幅落后基本上无力回天了,您认为希拉里上台后会怎么对付桂枝?(这个提问是在8月下旬)

刘仲敬:现在说这句话实在还太早了点。目前所给出的民意都是不大靠谱的,电视辩论还没有举行。而且民意测验本身都必须在一个选民结构比较稳定的时候才能发挥良好的效果,也就是说在选民结构发生突然变化的那个时代,原先形成的民意测验就会有严重的偏差。这种情况在九十年代和二十一世纪初叶的台湾曾经表现得很清楚,在美国罗斯福新政的时代也表现得很清楚。杜威和杜鲁门竞选的那一次(1948年大选前,专栏作家、广播评论员、民意测验都预言,共和党候选人托马斯·杜威会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杜鲁门必败)就是民调失灵的典型。之所以会失灵,是因为原先在二十世纪初叶用得很准确的那种民调,是适应新政以前的选民结构的,而新政本身又带来了选民结构的重大变化,以至于二十世纪初叶的民调本身就失去了可靠性。现在恰好就是这个选民结构变化的时代,所以原先的民调可靠不可靠还是件非常值得怀疑的事情。


杜鲁门手持报纸,报纸上根据早先统计的选举结果错误地宣称“杜威击败杜鲁门”

问:我接触到的传统republican基本上都不喜欢Trump,他们也认同宗教平等,不应该完全排斥非法移民,不喜欢China抢走他们的工作,哪怕在白人勤劳和责任心明显不如我们的情况下也一样,失去了竞争的意愿,捡起了地方主义和贸易保护。这是否是他们腐化衰落的证明?

刘仲敬:特朗普本来就是独立候选人的料子,如果他像罗斯·佩罗那样始终是独立候选人(Ross Perot(1930- )企业家,最大独立计算机服务公司EDS创始人、佩罗系统公司创始人。他是一位兰博式的人物,1979年曾成功营救两名被伊朗关押的自己的员工。1992年他自己成立了“改革党”参选总统),倒是比较符合冷战时期美国政治的常规。但是他居然能够取得胜利,本身就说明冷战时期的政治常规已经不顶用了。共和党如果能够维持它的传统政策的话,那么本来就应该由杰布·布什胜出的。杰布·布什出局,克鲁兹占了上风,建制派是已经失败了。即使是川普失败了,克鲁兹上,把茶党和天主教徒引进共和党上层,其实共和党的传统观念也已经是不存在了。特朗普的政策一开始就是依靠组合拳,他是算计好了要把民主党长期以来视为选民基础的那一部分选民,也就是很可能投桑德斯票的那部分选民抢过来,所以他故意地采取了争取下层选票的策略。这个策略很大胆,但是不见得不正确。所以川普是吸收了保守主义的部分策略,根据选民结构的变化提出了一套卡尔·罗夫(Karl Rove,1950- ,被称为“布什的大脑”。他将老式的草根民主政治和互联网技术结合,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动员机器。例如,南北战争以来,民主党一直控制德州,这一局面被他扭转。他说:“德州的选民是土得掉渣的。他们要求他们的领袖和他们一样,说话痛快,直来直去。共和党是个反精英的党,是为小人物的利益斗争的党。我们的候选人从来不可能作为一个既得利益集团的政治家而赢得选举。”)式的竞选地图,或者说是一个针对客户群体提出的商业促销方案。真正的保守主义者,从本质上讲是社群主义者,而且是西方本位的社群主义者。这种社群主义很难说是地方主义,应该叫做小团体主义,它在不同时期可以采取不同的贸易政策,但是这个贸易政策不是主要的,而是从属于它所在的小团体的利益的。1830年以前,英国保守党也是主张高关税的,目的是为了保持英国乡绅传统的生活方式,不至于被美洲进口的廉价小麦冲垮了。现在的保守主义,有很多地方实际上是吸取了罗素(Russell Kirk(1918-1994)现代保守主义奠基人之一,著有《保守主义的心灵》)和巴克利(William Frank Buckley Jr.(1925-2008),政论杂志《国家评论》创办人,他将宗教文化上的保守派、自由意志主义及反共主义统合起来,有人称他为“美国二十世纪后半最重要的公共知识分子”)提出的那种泛基督教共同体观念。


巴克利和里根

问:华盛顿邮报最近报了很多特朗普的“恶劣言论”和“劣迹”,您怎么看?

刘仲敬:这些理由如果能够发挥作用,特朗普就不会走到今天了。特朗普现象能够存在,本身就表明精英已经失去了为民众代言的能力。吉本早就说过,人类完全依靠符号统治。符号一旦撕破,符号的操纵者就会突然从真老虎变成纸老虎。无论特朗普会不会胜利,两党的建制派反正是输光了。

他们即使侥幸摆脱了特朗普,也将面对自己不再熟悉的新环境。新环境需要新规则和新精英,但转型期必然就是淘汰和替代期。精英之所以是精英,就是因为他们特别熟悉游戏规则,但如果不幸生在游戏规则变化的时代,优势就会变成劣势。纸老虎坚持自己仍然是真老虎,实非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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